布宜諾斯艾利斯｜機械海軍學院博物館和記憶空間 Museo Sitio de Memoria ESMA，阿根廷最沈重的世界遺產

曾經，人們懷抱著「阿根廷夢」飄洋過來到世界的另一段；曾經，這塊土地百花齊放，滋潤著蓬勃發展的藝術文化。阿根廷的輝煌與沒落猶如跌宕起伏的小說，20 世紀前期還是世界前十大的經濟強國，在數次政權動蕩中無可避免地走向下坡，而這其中的重要轉折之一，便是 1976 – 1983 年間為期 8 年的軍政府時期。

2023 年入選的「海軍機械學校記憶遺址與博物館／Museo Sitio de Memoria ESMA」是阿根廷最新世界遺產，也是我心中最沈重的阿根廷世界遺產，獨裁政權曾在此地非法拘留異議人士，無數人被消失，無數家庭從此離散；它見證阿根廷歷史最黑暗的時期，從酷刑中心轉變捍衛人權的紀念館，用生命與血淚提醒著人們歷史應該被銘記。

Museo Sitio de Memoria ESMA 的全名為「機械海軍學院博物館與記憶空間-前秘密拘留、酷刑和滅絕中心／Museo sitio de Memoria ESMA ex Centro Clandestino de Detención, Tortura y Exterminio」。

Museo Sitio de Memoria ESMA 交通與開放時間

Museo Sitio de Memoria ESMA 位於 Av. del Libertador 上，可以搭乘 15、28、117、130 公車抵達，或直接搭計程車前來。

園區分為兩個部分：博物館（前酷刑與拘留中心）開放時間為週二到週日早上 10:00 至下午 5:00，每周一公休；周邊記憶空間開放時間為週一至週五上午 9:00 至晚上 8:00，週六和週日上午 9:00 至晚上 9:00 。另外提醒因為博物館裡的內容太過真實，未滿15歲是不能進入的。

目前所有博物館與其他空間皆為免費參觀，可選擇自行參訪，也提供西班牙文現場導覽，或是英文語音導覽；使用語音導覽須先自行下載 izi.travel 應用程式。

Museo Sitio de Memoria ESMA 與骯髒戰爭

ESMA 博物館和記憶空間佔地共 17 公頃，原是阿根廷海軍機械學校 ESMA 所在地，1976 年阿根廷發生政變，軍方以武裝部隊搶奪政權，極端右翼演變成國家恐怖主義，獨裁政府以非法手段逮捕與綁架異議份子、同性戀、跨性別者、猶太教徒、抗議公車票價的學生……一切他們認為「破壞社會秩序或道德」的人，並在各地建立秘密拘留所，當成監獄關押綁架來的人，用極其殘忍的方式拷打、虐待甚至殺害平民，位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市區的「海軍機械學院」便是其中一個大型的酷刑與滅絕中心。

1982 年阿根廷馬在島戰爭（福克蘭戰爭）失敗，1983 年軍政府進而垮台，國家恐怖主義終於結束，據統計在這 8 年間共有多達 30,000 民眾「人間蒸發」，其中 9,000 人已經確認遭到殺害，獨裁時期也被稱為骯髒戰爭（Guerra Sucia）。

2004 年，阿根廷政府決定在海軍機械學校原址創建 Museo Sitio de Memoria ESMA，用以緬懷那些在骯髒戰爭中消失與喪生的人們，更重要的是銘記歷史，呼籲捍衛人權的重要。

▼寫著正義、真相、記憶的紀念碑。

▼ 骯髒戰爭時期，軍政府在全國共建立超過 750 個類似的非法拘留所，大多集中在城市，僅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就有 60 個，科爾多瓦省有 59 個，聖塔菲省 22 個；至今在阿根廷各地仍可發現不少紀念碑，懷念那些在黑暗時光中的失蹤者。

ESMA 博物館和記憶空間 地圖

ESMA 如今已不再當作學校使用，大樓多改建為展館與辦公室，主要建物包括國家紀念檔案館、馬爾維納斯戰爭博物館和文化中心；其中最重要也最沈重的是 2 號地點的「ESMA 博物館」，裡面保存倖存者的證詞和各種歷史檔案。

Museo Sitio de Memoria ESMA 參觀經驗

我正好在禮拜一造訪，紀念博物館沒有開放，但其他空間還是可以走走，就挑幾個重點簡單分享。

死亡飛行 Vuelos de la muerte

軍政府期間，曾有數千名被綁架的失蹤者被注射麻醉藥物，從軍機活生生的丟進海裡；為了不被發現，他們會扒光受害者的衣物，並以鐵絲纏繞，這樣在屍體在海中浮腫時便會分解。雖然軍方做的隱蔽，但紙包不住火，部分受害者的大體還是輾轉漂到各個海岸，只是當時人們敢怒不敢言。獨裁政權結束後，有位軍官 Adolfo Scilingo 向記者坦承了死亡飛行的存在，並鉅細彌遺的描述過程，隨著越來越多人的證詞，事情終於攤在陽光底下。

園區內的這架飛機，也曾用來執行「死亡飛行」的秘密任務，軍方知道快垮台前曾試圖銷毀所檯面下的文件，因此只剩些許殘存紀錄。

至於那位坦承參加過死亡飛行的軍官 Adolfo Scilingo，逃過了阿根廷的審判，卻被在西班牙的阿根廷人控告，因曾經參與兩次死亡飛行造成 30 人喪生，最終遭到西班牙法院判刑 640 年，隨著越來越多罪行被揭露， 2007 年再被改判為 1084 年，雖然在實務上他不會服刑超過 30 年，實際上也已於 2020 年出獄，但至少受到了懲罰。

非法綁架

打著「重建」阿根廷的名號，試圖建立一個「有規範的社會」，軍政府對人民的迫害可以說是肆無忌憚，而中間推波助瀾的還有眾多企業，像是當時福特汽車不僅交出工會名單讓軍方抓捕，導致 24 名員工死亡；更曾免費提供 269 輛沒有車牌、沒有資料的「黑車」給政府，這些車輛被用以執行各種任務，方便軍人隨意在街頭綁架人民。

當然這件事無法怪罪福特汽車，而是當時福特高層的決策，不過還是該企業的一個污點啊！

海軍機械學校

這是以前海軍學校的入口大門，也是現在園區最具代表性的標誌，我不確定學生們知不知道在同一個空間內、看不到的角落裡發生正有人受盡折磨。一邊是教育的百年大業，一邊是道德淪喪的惡行，想想都覺不寒而慄。

▼ 內部空間

窗戶上的每一張臉龐，都是已經消失的人。

前軍隊操練場

當年海軍學校雖然被軍方利用當成秘密酷刑中心，但學校的功能仍然在運行，該有的操練和每日訓話也不能少，這個位置離拘留的大樓不遠，學生們被嚴格禁制到另外一區，只因為那裡進行著見不得人的骯髒勾當。

ESMA 遺址紀念博物館 Museo Sitio de Memoria ESMA

整個園區最核心的部分，就是位於「前軍官賭場大樓」內的博物館，這裡是以前獨裁政權實施酷刑和滅絕行為實際位置，為了怕受害人發出哭喊被聽到，折磨與虐待大多數是在地下室進行。

▼ 據統計，曾有近五千名失蹤的被拘留者被關進這個非法拘留中心，其中 90% 以上被謀殺，照片都是被軍政裡抓到這裡而後失蹤的人們。

Museo Sitio de Memoria ESMA 內保存了各種歷史檔案，包含許多 1985 年軍政府審判和 2004 年開始的危害人類罪審判倖存者的證詞，由於有些內容過於暴力血腥，因而不允許未滿 15 歲兒童與少年進入；我去時禮拜一恰巧是公休，就只透過玻璃拍一張照片。

2022 年上映的電影《1985年阿根廷 ／Argentina, 1985》描述的就是 1985 年軍政府審判的過程，包含事前的調查、遇到的困境，以及受害者的證言。這部電影後來獲得第 95 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國際影片獎提名，入選美國國家評論協會的年度五佳外語片，並拿下第80屆金球獎的最佳外語片，是一部非常還原度非常高的歷史劇情片。

當看完《1985年阿根廷 ／Argentina, 1985》，聽完聽證會上受害者的講述的故事，我真的毛骨悚然，軍政府毫無底線，所犯下的每項罪行都如此令人髮指。

例如，孕婦被矇住雙眼，在極不人道的環境中生下小孩，之後他們搶走了嬰兒，給「更合適」的家庭撫養，接著謀殺媽媽或做其他處置；這個孩子也許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，所以為的父母，可能就是殺害父母的同謀。

例如，使用電棍電擊被綁架者，將他們懸掛在酒吧或天花板上、鎖鏈、鞭打、在傷口上撒鹽、不給食物和水、餵食毒品、不醫治傷口導致感染潰爛……

例如，軍人殘忍施虐不分男女老少，甚至在父母前拷打未滿 12 歲兒童以逼供，對女性除了酷刑外還會伴隨強暴。

最後檢察官與法院共整理出 703 個案件的證詞，厚厚的文件如同一本恐怖百科全書，很難想像在如此近代，還有這麼慘絕人寰的事情發生。

對於這些指控，軍方領導人辯稱這是一場戰爭，這些行為是戰爭時期的不可避免的情況，對戰犯的所有罪行應該被赦免。

不！這些人口中的「戰爭」只是掩飾恐怖主義遮羞布；所謂「讓國家更好」或是「國家重組進程」也不該成為泯滅人性、犯下滔天暴行的藉口。

1978 年阿根廷世界杯首次奪冠，人們在球場歡呼雀躍，卻不知道 10 分鐘車程外的海軍機械學校，正有一群同胞遭到暴虐的審訊，忍受史無前例的身心折磨，每每想到這裡，我的心就揪在一起，感到難以呼吸。

這是一個你無法稱之為「景點」的世界遺產，雖然沒有納粹集中營那麼怵目驚心，但仍然真實而殘酷，將血淋淋的歷史攤開眼前，如果心臟不夠大顆、或是對阿根廷歷史沒興趣都不建議前來，因為真的太沈重。如今始作俑者經歷司法審判，依然無法彌補帶給阿根廷人的傷害，歷史或許可以被原諒，但不該被遺忘。

最後分享 1985 年軍政府審判時檢察官斯特拉塞拉的結案陳詞。

「法官閣下：想要放棄採用自負的原創辭藻來結束本結案陳詞。而是改為引用一句不屬於我的格言，因為它已經屬於了全體阿根廷人民。法官閣下：¡Nunca más!（再也不會有了！）」

¡Nunca Más!

«Señores jueces: quiero renunciar expresamente a toda pretensión de originalidad para cerrar esta requisitoria. Quiero utilizar una frase que no me pertenece, porque pertenece ya a todo el pueblo argentino. Señores jueces: ¡nunca más!»

Fiscal Strassera en el Juicio a las Juntas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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