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-09-09

溫州、青燈先生與他的博物館｜溫州石刻藝術博物館，重現古老溫州記憶

溫州石刻藝術博物館絕對不是這次參訪的重點，然而青燈先生讓我重新認識了夢想與堅持的力量，在採訪的當下被青燈先生熱情感染，內心深處深受感動，這篇文章與其說是介紹青燈先生與他的博物館，不如說是我私心想寫下他的故事，一個願意為了夢想付出一切的傻子故事。

「有些事只能趁年輕和沒錢的時候做，因為一旦老了、有錢了，就會被外界影響失去動力。」——青燈先生

車子開進泥濘的小路越發顛頗，下車之後看到滿地的石塊，緊接著通過簡陋簍空的橋樑，我小心翼翼地走在宛如廢墟般的工地中，鞋子髒了，衣服濕了，在熾熱陽光下狼狽無所遁形。

在溫州的最後一天，我來到一個看似莫名其妙的景點，據說這裡是準備一個月後開始營運的博物館，帶領我們來到這裡的則是蓄著大鬍子的青燈先生，「為了要見你們，今天是我這幾個月來穿的最整齊的一次了！」在泥土堆中怡然自得的青燈先生訕笑指著自己的裝扮。

說整齊，其實也不過是一件黑色T恤加上寬褲，我們在猛烈陽光下聽著他訴說博物館的由來，同行記者四處尋覓遮蔽物，青燈先生有些不好意思的道：「不用找了，這裡沒有陰涼處。」

穿梭在拆遷宅和工地之間，太陽將青燈先生的膚色燒得黝黑，漂泊不羈並非刻意營造的浪漫，而是真心喜歡自在生活，本名張金河的他出生成長於溫州，原是中國頂尖的山地、小輪、障礙自行車運動員，也是全中國第一個浙江籍的極限自行車職業運動員，14歲開始就在各種比賽屢屢獲得冠軍，還曾騎單車成功挑戰登上海88層樓高的金茂大廈，刷新金氏世界紀錄，十幾年前張金河發現溫州老宅老街正以極快的速度消失，越來越多的高樓大廈取而代之，他知道時代改變是必然的趨勢，又不捨老溫州就此消失，於是毅然決然轉換人生跑道，傾盡全力用自己的方式保存溫州的歷史記憶，一個看似瘋狂的方式：建造一個搜集溫州石頭為主博物館。

從此以後一聽到哪兒要拆遷，他就前往談判與收購，小至院落內的老物件、大至地上的石頭，甚至整個大門、整棟宅院，只要能力所及青燈先生都會想方設法搬回來。買賣、談判、規劃之間，13年的光陰冉冉而過，從全國比賽冠軍張金河到文化守護者青燈先生，他把應酬的時間拿來穿街走巷，和溫州的老人家坐在路邊聊天，用台灣話說就是「博感情」，見面三分情，那些被棄如敝屣的石頭或許就有機會被留下。

收購說起來簡單，過程卻是困難重重，有時碰到釘子戶勒索金錢橫亙在必經道路上不讓他過，他就想辦法繞道而行；有時遇上產權糾紛喬不攏，他便搖身一變充當家族之間的協調員；更常遇到有人直接坐地起價，「原本要當廢棄物丟掉的東西有人願意出錢買，想想肯定是值錢寶貝，隔天態度就改變了！」遇到獅子大開口的人，只有一個解決辦法，「一定要快狠準，當下立刻付錢。」

離開被鎂光燈追逐的日子，青燈先生粗獷的體格還是不難看出運動員的影子，他每天堅持鍛鍊1.5個小時，原因很簡單：「拆遷與談判非常危險，經常遇到糾紛矛盾，永遠要做能力保護自己的安全，真的打不過了，也要訓練自己跑得比誰都快。」

溫州石頭博物館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博物館，青燈先生用辛苦搬運回來的石頭建造博物館的道路、牆壁，就連建築物本身也是由這些老石頭構建的，走進博物館內腳下踏的不會是柏油路，而是溫州幾百戶甚至幾千戶的人家院落中的地板，當然也可能是被拆掉的老橋、老路，以獨特形式保存溫州古老文化。

這牆上石雕的臉孔已不復見，是因為文革時期時不能有偶像被抹平的痕跡，博物館內每一塊石頭磚瓦、每一扇門扉背後都藏了幾代人的故事與記憶。

古燈是光明、希望、智慧美好的象徵，他喜愛古燈，因此自號青燈先生，這或許也是對自己的期許。在來到工地之前，我們已經先行參觀過他的另外一個「青燈先生燈具博物館」，小巧的博物館內收集了逾兩萬座溫州燈具，在這個博物館內，我見識了先輩的細膩工法，學習了古人的智慧文化，也領會了什麼叫做「省油的燈」。

（▲古時候的省油燈，也是溫州著名小吃燈盞糕的原型。）

（▲民國初年時溫州大戶人家的精美燈具。）

（▲青燈先生隨手拿起一個燈具，都可以說上幾個故事。）

古物保存必須耗費了大量金錢與時間，青燈先生將畢生賺來的錢都注資在博物館內，為什麼沒有和政府拿補助？他搖搖手說這種搶救式的文化等政府來就太慢了，文物不能單單靠國家去保護，民間靈活多了，更何況自己生長於溫州離開過又回來，對這些文物的重要性有更深刻的體會與了解，自己花錢就不需要應酬打交道，不會綁手綁腳。

溫州開發晚，十幾年前到現在溫州正經歷快速變遷，早個二十年人們還過著傳統的生活，再晚個二十年城市開發完，想留也來不急了，保存建築這件事只有現在能做，正巧他生於這個時代，有能力、也真心喜愛這件事，沒想太多便做了。

他明白現代化是必然的過程，拼了命想要搶救溫州的歷史痕跡，即使拆遷過來的石頭已非原貌，但留下來總比被丟掉好很多。

「妳要記住，這些樓房以後都會消失，那個時候我的博物館還會在。」青燈先生在凌亂工地環顧四周的高樓大廈，黑框眼鏡後藏著光彩，頗有幾分現代俠客風采。

溫州石頭博物館預計於10月初開始營運，採用俠客一貫的行事風格：不收門票。我忍不住追問為什麼？「花了那麼多錢門票肯定賺不回來，那不如乾脆不收，我的初衷只是要留下溫州的記憶給後代人知道。」